当夏日祭成为阴阳师的棋子，二次元在炎夏中炎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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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Naglfar
这个夏天，对于南京来说并不安宁——事情的源头可能是原定于7月17日举办的南京·A-3×ComicDawn18夏日祭。
说是“夏日祭”，其实该活动大概就是一个套了二次元皮的游园会。从B站购票页面的介绍来看，活动最大的亮点可能是那个10米高的“超大鸟居”——据信，活动最开始是因为该建筑涉嫌违规才被举报的。
当然，由于举办地点和时间较为敏感，也因为“夏日祭”这个日文直译名称造成了很大的误解，再加上几天后在南京玄奘寺发生的吴啊萍供奉侵华战犯牌位的事件，让一个小众活动被舆论推到了风口浪尖。
在短短一周的发酵后，不但南京夏日祭被迫取消，全国各地原本计划举办的类似活动都宣布取消或延期。各地相关部门火速发文与主办方切割，辩称“不了解活动具体形式”。
这一影响甚至扩大到了不包含所谓夏日祭的普通漫展上。在微博，你能看到一些漫展主办方关于遭到大量投诉和举报、不得不更改原定计划的抱怨；而在抖音和小红书，你也能看到许多呼吁大家举报相关展会的短视频——这场稍显莫名其妙的冲突至今仍在继续，夏日祭正在炎夏中炎上。
要搞清楚这场冲突的本质，首先要了解夏日祭本身。
“夏日祭”是日本文化中常见的祭典形式，通常在7月到8月日本迎来酷暑时举办。一般来说，夏日祭包含庙会和花火大会——日本人通常会在节日里穿着和服、浴衣，和朋友家人一起参加相关活动。
对于中国人来说，夏日祭可能是频繁出现在ACG作品中的固有情节。浴衣、木屐、章鱼小丸子、苹果糖、线香花火——这些要素已经成为了某种公式化的符号。
事实上，祭典通常在整部作品中起到对故事情节和主角情感的重要推动作用；仔细一想，你甚至很难立马找到不包含夏日祭的恋爱题材作品——即使是在描写架空世界的幻想作品中，日本作者也会想方设法地搞点相关元素进去，可以算得上是某种执念了。
而在我国，即使文化内核有所不同，举办夏日祭其实也并不是什么新鲜事。
阿中是某地漫展的主办方。他告诉我，这种名字的展会已经流行超过10年了。
“（我国举办的夏日祭）的确有参考日本的暑假活动，”阿中回忆说，“过去暑假期间学生去日本旅行游学很普遍，（他们）把在日本参加过的文旅主题活动搬回国内。”
“最开始出现在大城市，主要是上海市。以前的形式是一些商场活动结合漫展主办，整合成暑假期间的消暑营销活动。”
在谈到夏日祭从大城市向小城市迁移的原因时，他告诉我：“夏日祭的经营成本不高，捞金鱼、套圈这些小活动，很适合小城市模仿，所以很快就推广开了。”
不过，对于从未接触过ACG文化的普通中国人来说，“夏日祭”这个名字很容易产生误解——这是因为“祭”这个汉字在两国文化中的含义是完全不同的。
“我上次去漫展拿了把上面写着‘祭’的扇子回家，我妈一脸严肃地问我这个什么意思。”刚刚结束高考、正在享受暑假的土豆向我分享了这段经历，“我费了很多口舌才让她相信扇子上的字和我们说的‘祭奠’无关。”
这是一个很明显的问题。2021年，B站将使用了11年之久的“拜年祭”改为“拜年纪”，正是因为在注册商标时因为词意遭遇了阻碍。从国家裁判文书网的相关卷宗可以看到，北京知识产权法院认定“拜年祭”为“臆造词汇”，将中国文化中含义为“对死者追悼、敬意的一种仪式”与“拜年”结合起来，多少有些不太合适。
正是这一词意的区别，加上玄奘寺拜鬼事件的形式，让这两个并不相关的事件被联系起来，而本来并没有“祭祀”含义的“夏日祭”，就此成为了风暴中心。
在当下，互联网上出现了泾渭分明的两派。
正方认为，举办夏日祭，尤其是在敏感时间和敏感地点举办日本文化相关的活动，是一种可悲的“文化入侵”。另一些人把谴责的范围扩大到动漫产业本身，主张抵制漫展一类的相关活动。
台湾名嘴黄智贤老师连发多条微博、短视频，大力谴责夏日祭是“文化渗透”，“御守不如平安符”——尽管在一年前她还为抗战胜利日举办的上海夏日祭洗地，称那是“日本领事馆的活动”。
“喜闻乐见”的的阴谋论也在在各平台出现。有人声称，将今年决定举办夏日祭的城市连线，能够在中国地图上画出一个日本；而这些城市中有许多抗日名城，此举是“帝国主义亡我之心不死”。
值得一提的是，有人在这个基础上继续发挥卓绝想象力，称这是日本阴阳师举行的招魂仪式，目的是让战死日军魂归故里；另一些人则认为是他们在作法斩断中华国运。听闻此理论，一些“佛门弟子”、“道家真人”纷纷响应，称自己的师兄师父或者其他的什么东西已经开始与日本人“斗法”，“茅山已经牺牲了一位老祖”。
而反方则谴责互联网将事件扩大化的行为。在他们眼中，从抵制夏日祭到抵制漫展，到上纲上线说什么“文化入侵”，简直是一场没有底线的猎巫运动，过于没有常识。
知名博主DC-非凡大陆在微博破口大骂：“……日本强权者够不着，就举报胆小的漫展死宅……现在的人找个理由过假英雄打反派的瘾，没有事情找个角度造出个反派。但反派必须弱，强了打不过。”
曾在体制内动漫产业相关部门工作的月夜告诉我，事件发展到这种程度，在南京举办的那个活动确实有些欠缺考虑：“因为当下的国际形势，在疫情及经济不景气环境下，人们的神经比较紧张。（夏日祭）完全可以以其他本地化的模式举办，比如现在流行的各种纳凉夜市之类的。”
阿中认为，主办方的初衷肯定与阴谋论无关：“国内移植过来，其实初心还是耍乐。这个当中是不是动了什么坏心思？我想肯定是没有的。”
在未来，夏日祭类型的活动、甚至是动漫展会，正在面临更大的困境。
在月夜看来，这一事件可能会对产业造成深远的影响：“据我所知，除了少数一线城市，大部分城市对这种非官方大型活动的态度是可有可无。很多二线及以下城市要想举办商业漫展本来就困难重重，风向一旦变化，很有可能就一刀切了。”
在这样的认知下，漫展主办者已经开始了自肃。阿中告诉我，以后大家在考虑问题的时候会更加谨慎：“我觉得夏日祭的确是个日语名称，是需要修改的。在没有外事部门正确指导的情况下，各地模仿举办的夏日祭，今后建议改名。”
在漫展被谴责“文化入侵”的另一方面，事实上当下的相关展会可能已经发生了巨大的改变。
有人认为，过去人们对漫展的期待在于二次元产品本身，现在则更偏向社交体验——舞台活动和拍摄COSER成为了许多人参加漫展的主要内容。
“的确如此，”月夜赞同这一看法，“漫展早期还是以二次元产品及同人衍生品为主，现在这些作品或商品本身的吸引力已经退居其次。COSPLAY摄影为核心的社交成为了大家去漫展的主要动力。”
而阿中不这么想：“参与漫展的游客从80后、90后，已经延续到00后、10后。所以漫展是不断去满足不同群众的诉求，社交和产品本身的区别。”
但他们一致认为当下的漫展正在与日本脱钩：“中国作为一个文化体，对舶来物有很强的本地化消化能力。二次元文化和漫展也是如此。近些年，国内二次元圈子逐渐呈现出与日本宅文化不同的发展趋势。商业化是其中的一种表现，国产手游IP在漫展的火热正是漫展商业化的一种表现形式。我觉得今后国内的二次元文化及漫展与日本文化的脱钩程度会越来越明显。”
从这个角度来看，所谓的“文化入侵”似乎正在朝着反方向加速。自诩二次元的土豆只看过一些大热的日本动漫。比起Galgame或是JRPG，他更愿意把闲暇时间花在《原神》上。
从结果上来看，这场风波是稍显不合时宜的形式刚好与敏感激动的情绪发生了碰撞，上演了一出荒诞的舞台剧。民族历史、世界政治与二次元文化进行了一次毫无意义的角斗，意识形态和动漫生活打了一场莫名其妙的自由搏击，而最终赢了的人只有流量吃饱的各种“拉夫”和怪力乱神的假道士而已。
“以过去工作的经验来看，文化领域的发展肯定是受大的政治环境的制约的，这并不是单一爱好者群体或者文化产业从业人员的意志决定的，而是整个宏观大环境决定的……爱好者和从业人员只能从实际出发，调整自己的兴趣活动以及经营来适应这样的环境……这个过程个人认为是周期性的。”在谈到事件对动漫产业的影响时，月夜这样说。
在采访过程中，月夜和阿中多次提到从业者“要守好底线”。用另一个说法来讲的话，他们想说的大概是“问心无愧”吧。
在我看来，在国内模仿举行的夏日祭，也许只是对自己心目中的美好桥段有形无神的追逐罢了。参加活动的人们，大多并没有身着盛装、也不在空旷的神社。在商场的一隅，在看不到烟火的室内，真的能感受到日式的夏日风味吗？更何况，我们早就过了那个藏不住情愫的年纪，大概也没有会在神社尽头等待的人。
在疫情依然持续的当下，人们选择在线下聚集，与快乐有关，与意识形态无关。
6月底，一位名为宮村あつき的开发者在Steam上架了一款名为《Online线香花火》的游戏。在游戏中，玩家可以与世界上不同地方的人们一起，在线上安静地点燃花火。当温柔的火星从指尖滑落，虚拟的夜晚变得格外诱人。
我想，比起吵闹的夏日祭，云上的花火可能才是“本该如此”的夏天。
（应受访者要求，本文中阿中、月夜、土豆均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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